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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:辞却往初旧梦(二)

        

在朝中许多官员看来,唐洪直言进谏,虽遭贬谪,但清名响彻朝堂,理应效仿。于是从第二天开始,各路御史或者六部九司衙门的大小官员纷纷上疏,反对给苏怜封妃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场风暴,连后宫之中也不能隔绝,流言四起,一时凝和宫中除了苏怜本人一切如旧,毫不在意,其他人心里都有些愤懑。这天苏怜睡得极早,琴川陪在屋里,轻絮刚关上屋门出来,便看到崔卢匆匆的进来,轻絮叫住她道:“做什么这样急慌慌的,主子睡了,不要闹出动静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崔卢忙停了脚步,和轻絮一同往外边走边轻声道:“没什么大事,琴川姐姐不是让我这两天打听着前朝有什么消息,我们也替主子知道着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那群人又说了什么?”轻絮皱眉问道。崔卢咧嘴一笑:“应天殿的宫人说,皇上今日把一个上疏的御史判了充军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活该。”轻絮狠狠的念叨着:“主子每天在宫里,门也不出,这也能得罪他们。那个王八蛋写了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崔卢摇头道:“这我可不敢说。”轻絮见四下无人,把他拉到一旁问道:“姐姐让你打听,你打听到了又不敢说,那你打听什么,你先说给我,再想想要不要说个主子听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崔卢这才小声道:“那老乌龟在奏疏上说主子是妖妃,听说皇上气极了,把案上的东西都摔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轻絮咬着牙跺脚道:“都说人不读书刻薄,这读了书才更刻薄。这话可不能原原本本的跟主子讲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崔卢哼了一声道:“他们就是嫉恨,嫉妒皇上喜欢主子,才拼了命的反对给主子封妃。”说着他又摸头笑道:“不过我想主子就算知道了,也不会跟这群人置气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主子神仙一样的人,哪会理他们。”轻絮气鼓鼓的道:“但我们可不能因此就让这样的苍蝇去烦主子,还是皇上圣明,先帮主子罚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两人这样咒骂的御史姓乌,此人本也对封妃一事无甚想法,但眼看身边许多人都在上疏,也不甘人后,跟着上疏,又想着要脱颖而出,才能赢得盛名,于是疏上内容更加言辞锐利,这才写上了“祸国妖妃”四字,万万没想到的是,他等待的结果并非贬谪罢官,而是流放充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庄岚十分震怒,他在早朝时当着群臣以辱骂皇家之罪,将此御史削去官职流放。这件事情一出,眼看惹恼了皇上,不止是罢官撤职,一时上疏的人也少了,封妃一事便这样僵持住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就在此时,这天按着任凡的意思,烟宁学派众人在梅府之中相聚起来。任凡早早到了,依次招呼了众人,然后向满堂中人开门见山道:“大家,我和梅师兄商议了,我们准备就最近的封妃一事,给皇上上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师兄,你是想上疏支持给苏嫔封妃?”邹昱迟疑了一下,方才问道。任凡一笑,然后点头道:“知我者,邹耀辉也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梅子川也向众人道:“我与孤浅商议了很久,我们觉着这时候上疏最为合适。一来现在满朝大臣没有支持皇上的,皇上肯定希望有大臣可以这时候和圣意站在一起。二来,封妃一事现僵持住了,这时候上的奏疏,能起到逆转乾坤之用,更加能让皇上记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可是,这个时候上这样的疏,可是要与满朝大臣为敌了。”邹昱又想了想方才说道,堂中众人也纷纷点头,也有大胆的笑道:“满朝腐儒,谁稀罕与他们为伍,能得圣上垂青,才是真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任凡向众人道:“不至于与满朝为敌,大家也知道,我家与苏家是世交,看在这一层上,家父就不会与苏嫔娘娘为难。而伏相于此事一直也未曾表态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两相都未明确反对,这就抵得上一半朝臣了。”钱斌忙笑道,他这两月跟随任凡修缮漠川,对任凡已是心服口服,如今凡是任凡主张的他皆是十分信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梅子川又点头向众人道:“更何况,大家不要忘了,苏嫔娘娘是老师的侄女,论情,我们也该这时帮助娘娘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子川说的在理。”郭平陵张着眼大声道:“老师对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有天大的恩情,岂能辜负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此言一出,满堂再无疑义,都嚷嚷着回去便要上疏,任凡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平静,然后笑道:“虽然这样定了,但也不能就这么一起乱上,梅师兄准备先上疏,我们先看皇上反应如何,再一同上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那岂不是让梅师兄一人承担满朝的怒火?”邹昱皱眉问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总得有个人嘛。”梅子川似是不在意的笑道:“孤浅毕竟有任相这一层在,贸然上疏,他人定要猜忌是任相指使,还是我来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早晚的事,等梅师兄上了疏,皇上只要有借此发挥之意,我们要立刻大家各自一起上疏。”任凡沉声看向众人,郭平陵又道:“除了我们,我想还有些人可以一同上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哦?”任凡不明何意,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。郭平陵笑道:“这还是孤浅你的谋略,这次修河赚的银子,大家都没分,基本拿去收拢人心了,如今也算有些可用之人,没什么要紧官员,但到时候上个疏,不成问题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任凡点了点头,看向众人道:“这事做的漂亮,难为大家了。”“这点银子算什么。以后我们烟宁学派,跟着孤浅,自有黄金屋啊。”钱斌忙大笑道,众人都纷纷笑着附和,邹昱又道:“梅师兄,你的奏疏可想好了,这封奏疏可是十分打紧,必须要能给皇上以有力的支持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两日我已写好了,还是孤浅让我提前准备的,大家看一看,有什么要改的。”梅子川往袖中去了写好的奏折,递给众人传阅,邹昱先看了拍案赞叹道:“好!不愧是梅师兄,这封奏疏皇上看了,我敢打赌,封妃之事,大局已定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后日早朝,工部尚书张端泽首先出列,向庄岚奏道:“启奏皇上,自入秋以来,工部大事无非修缮漠川。上赖陛下慧眼识人,福泽恩厚,下倚水部司郎中任凡调度得当,各衙门无不尽心协从,本定在二月初修好的漠川,赶在年前完工。臣奏请,嘉奖大小官员,以表朝廷恩赏有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庄岚似是近几日难得的心情颇好,他点头笑道:“张大人所言极是,任凡可在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臣在。”任凡在群臣后侧朗声回道,然后走出人群,在人前向庄岚行礼。庄岚满意的看着他笑道:“修缮漠川一事,以任凡为首功,传朕旨意,赏任凡绸三百匹,赏银二百两。漠川沿岸河道衙门,地方衙门,水部司各员皆有赏赐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臣,叩谢圣恩!”任凡叩首谢恩,仍站回原处。庄岚收了笑容看向龙椅之下的众臣,沉声道:“入朝为官,就当如此,实心做事,既是为了我大齐的黎民百姓,也是为了江山社稷。如今朝中有些人,实事不为,清谈误国,着实可恶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众臣自然能听出他意有所指,都垂着头,无人说话。庄岚突然又笑了笑道:“当然了,为臣者,进言直谏那也是臣工之职,昨日朕就收到了一封奏疏,深体朕意,朕读了很是感动,也请诸大臣一闻。”说着,他看向身下站立着的贵骆道:“贵骆,你读给众大臣听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是。”贵骆领旨,摊开手中早已备好的奏疏朗声读到:“臣吏部郎中梅子川谨奏:妃嫔者,天子之伴也,其职首在君安,是以君安则国安,君危则天下危,故君安则妃嫔之职尽善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陛下自登大宝,九洲晏宁,四方安平。此陛下英质绝伦,励精图治之由,长此以往,千秋盛世可待,然岁在今秋,险罹大祸于后宫。凝和陷毒药于后厨,琼英养毒物于地窖,陛下长居二处,实则以身犯险,万里江山悬于一线之间,然满朝未有人能察此危难,此臣工失职,臣等万死难辞其咎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值此不绝如缕之时,何以陛下转危为安,永绝其患?陛下福泽天佑,此其一也。时有凝和宫苏嫔孤身而出,代天子受危,以弱体薄躯,承恶蛊毒孽。用性命之危,揭宫中鳞甲,得护君安,此其二也。此大功于江山社稷,臣奏请晋凝和宫苏嫔为妃,以彰其护君之功,可为天下忠君之率。若陛下准臣之请,后宫幸甚,朝堂幸甚,吏部郎中梅子川叩首再拜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贵骆诵读完毕,犹有余音环绕殿中,庄岚向众人问道:“对于此疏,可有人有什么看法?”诸臣反对封妃,根源是因为苏怜入宫极短,又无功绩,梅子川此疏却给她安了各替君承难,护君安危的天大功劳,一时之间,站着的诸多大臣各有心思的互相看了看,却都不敢贸然出声,庄岚又笑道:“眼下没有看法无妨,各位不是喜欢上折子么,回去有什么想法,都可以接着上奏,朕等着看。”说着他站起身来,贵骆忙过去扶了,然后向众臣喊道:“退朝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臣等恭送皇上,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”在一片万岁声中,庄岚瞥向跪满殿中的大臣,露出一丝笑意,而于此同时,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,跪在人群中的任凡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弧度,等庄岚走远,任凡先站起身来,不顾喧哗的群臣和一道道冷冷看向梅子川的目光,他只是走到最前面扶着任长清,往殿外走去。在他身边不远处,梅子川正被许多人紧盯着,那目光混杂着鄙夷与仇视,他安然自若,正准备孤身回去,突然有人拉住了他,他回身看到郭平陵带笑站在他旁边,他身后是一个个自读书时就熟悉的面孔,郭平陵把一张纸条递给梅子川,梅子川在掌心一看,只见是任凡笔迹,上面只写了一句话:“所有人今日回去立刻上奏响应。”梅子川面无表情的看了,然后递回给郭平陵,转身向殿外走去,在他身后一群各部衙门普普通通的小官都连忙跟上,他们眼前不远处,是扶着任长清的任凡,他笔直的往前走着,没有回头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按任凡吩咐,下朝之后,烟宁学派所有人连同这些日郭平陵等人拉拢的大小官员都纷纷上疏,响应梅子川所奏。因早有准备,他们反应极快,一时主张封妃的声音在朝野一转成为主流,虽然也有数封弹劾梅子川的奏折,斥其为媚上佞臣,但此类奏疏皆被庄岚扣下,也不批复。而凡是顺议梅子川的奏疏,庄岚都一一批了,言辞之中皆是嘉奖,如此一来,不止烟宁学派,朝中许多原本态度暧昧之人,见可以逢迎圣意,也都纷纷上奏,这其中,分量最重的,便是任凡的奏疏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新科探花,又新立大功,任凡本就受人瞩目,更何况他是任长清之子,而任长清和伏长安一样,于此事一直未曾流露态度,任长清更与伏长安不同,任苏两家乃是世交,此事也有许多人知道,朝野一时议论纷纷。而不知其情的任长清,在这日回府后便将任凡叫到了自己书房,冷声问道:“我不是嘱咐过你不要参与此事么,你为何还要上疏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回父亲,儿子明白父亲苦心,但是。”任凡似是有些迟疑,任长清盯着他问道:“但是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任凡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吐了口气,抬头回道:“父亲,对你而言,苏家是世交。对儿子而言,除了这层关系,苏嫔娘娘还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妹,我视她如亲生妹妹一般,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她所受非议,儿子可以不留名青史,但我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,所以我才违逆了父亲的意思,请父亲责罚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他声音坦荡,任长清看了他片刻,方才点了点头又问道:“那率先上奏的梅子川是你在烟宁的师兄,你这些师兄弟此次都一同上奏了,这是谁的意思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任凡道:“回父亲,我也不太清楚,因我还没回京,他们就已打定了主意,我这些师兄弟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,苏伯父对他们恩师如父,他们也都想通过帮助苏嫔娘娘,来略报师恩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苏兄教导出来的学生,我是不担心的,你与他们是师兄弟,有些来往也是正常,但记住,在朝为官,切忌结党营私。”任长清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严厉,他目光炯炯的看向任凡,大冷的天,任凡额间都难免渗出一丝汗来,他在心中缓缓的舒了口气,然后抬头向任长清道:“父亲放心,儿子做官只要是为了朝局为了百姓,和谁都可为至交。若有谁为了一己之私为官,不管有何情份,儿子也绝不姑息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任长清又叹了口气,方才道:“苏嫔娘娘的事,如果皇上问我,我会支持你们的。苏兄对你和小殊有养育之恩,理应报答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如任长清所说,过了两日,早朝之上庄岚再谈此事,直接向任长清问其意见,任长清进言支持梅子川奏疏所请,他这样表态,大局终定。纷纷扰扰约有十日的封妃一事最终定下,次日礼部转上喻,奉长秋宫懿旨,晋凝和宫苏嫔为妃,因出了德妃一案,庄岚便去了“德”这一封号,仍称苏妃。庄岚又提拔梅子川为门下省给事中,余下早早上疏附议之人,皆有封赏。在烟宁学派弹冠相庆的喜气之中,贞吉元年在不觉间走到了尽头,年关已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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