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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医嘱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·斯特兰奇在更衣室里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,想尽力摆出一副沉痛但冷静的表情。这表情他在过去摆出过无数次,有时候甚至可以做到看着病人家属哭天抢地自己内心毫无波动,然而这次,他怎么看自己的表情怎么不自然,就像打了肉毒素整容的脸一样僵硬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——你就是那种最适合给病人家属交代临终病情的医生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该死,是谁说的这句话来着?真是TMD太精辟了!他怎么知道这种事经常都被同事们推给自己做?尤其是克莉丝汀·帕尔默(Christine Palmer)那个感情丰富的。说这话的人当时正躺在床上,他甚至还笑了一下,简直不像个已经51岁的成熟铁血军人,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而他是怎么回答的?“我会把这句话当成是对我的恭维”?


        

该死,去TMD恭维,这是个诅咒!这绝对是个诅咒,是那个人为了报复自己没有用麻药就缝合而下的诅咒!


        

简直是一语成谶,现在,他得为了那个人去给托尼交代临终病情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该死,他做不到,他怎么做得到?只要看到托尼现在的表情,整个人的状态,还有谁有可能做到?


        

其实他刚才就准备进去,可一看到办公室里的托尼,他就落荒而逃了,托尼的悲伤如果是蓝色的液体,那么整间办公室都已经被淹没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——如果你死了,他会悲伤自责到无法自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托尼的样子简直不像是还活着了。也许他该反过来,去给托尼的家属交代临终病情。托尼的家属又是谁来着?


        

这都是你的错!斯蒂芬在心里对着那个人说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——你让我怎么办?我总不能看着他去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所以你就让事情反过来了是吗?该死,为什么是你?为什么总是你?我们很多人都愿意这么做,我也可以这么做。为什么我们都没有机会,却是你?


        

因为你不够出色。斯蒂芬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都是你的错!斯蒂芬在心里对着自己说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该死,为什么我要是个神经外科医生?“上帝之手”,哈?这简直是讽刺!所以只能是我来完成这件事,作为一个“上帝之手”却连拯救一个人也做不到的惩罚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再看看镜子里自己那张脸,一个僵硬的毫无感情的花岗岩脸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然后他果断迈步,投进了一整间办公室的蓝色悲伤液体中。


        

~~~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走到托尼面前,张开嘴,没出声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一般这种情况下,都是焦虑的病人家属先开口询问,然后斯蒂芬就会很自然地回答:“很抱歉,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,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但托尼没开口。于是,斯蒂芬的话就出不来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半晌,托尼平板机械的声音传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他还活着,是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的舌尖自动冒出了他常说的那句话:“很抱歉,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,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他还活着,是吗!?”托尼打断他的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被这抢白吓愣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知道他还没死。”托尼冰冷地笑起来,“否则你们就会让我站在旁边,看着你们抢救半小时——其实十分钟就足以下判断了——然后对我摊摊手,再说你刚才的那句台词,这样显得更人道些,不是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们没这么做,说明他还没死。但你又带着这幅表情用这种语气来对我说这句台词!”托尼连冰冷的笑容也消失了,“怎么回事?你们打算放弃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感到面前的钢铁侠散发出强烈的威胁气息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不是我们想不想放弃的问题。问题是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不管有什么问题,我绝不允许中途放弃!”托尼蹭的站了起来,“他曾经患上绝症,我曾经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!我告诉你,他有很强的意志力,只要他还没死,就还有希望!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放弃?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们也不想!但是问题是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们这是谋杀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问题是他已经死了!”斯蒂芬大喊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

~~~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什么?”托尼跌坐下去,“不,不可能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是的,他已经死了!”已经做不到委婉,斯蒂芬就干脆继续说下去,“没有抢救,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的做戏,用不着!他走得很平静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,“是脑死亡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~~~


        

脑死亡的概念在医学界已经普及多年,很多医生,尤其是神经科医生,在观念上都是很认同的。不过,在医学界之外,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在托尼拉着斯蒂芬到了冷锋床边的时候,斯蒂芬知道了,这个社会规律即使对天才也不例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病床上的冷锋插着很多仪器,面容安详,仿佛睡着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他明明还在呼吸,还有心跳!他明明……还活着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那是因为呼吸机机械通气和辅助循环系统!”斯蒂芬无情地说。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做到如此铁石心肠,把冷锋的大脑核磁共振片子怼到托尼眼前,“看看他的片子,他的脑部活动已经消失了!连脑干活动都已经消失了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不,不……你撒谎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看!看看这个!”斯蒂芬在托尼阻止之前关掉了呼吸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干什么?”托尼想扑上去,被斯蒂芬拦住了,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托尼不让他上前,“你看看他!!”他吼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就见冷锋胸膛起伏渐弱,很快便完全停止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不,住手,住手……”托尼的身体激烈地挣扎,却依然无法挣脱斯蒂芬的钳制。斯蒂芬知道,这不是因为自己天生神力,而是托尼其实没有真的使出全力,否则他一个医生怎么可能拦得住一个长期做超级英雄的人?


        

因为内心深处,托尼也完全清楚脑死亡的意义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果然,托尼的身体很快瘫软下来,连站都站不住,跪伏在地,斯蒂芬尽力撑起他的上半身,他觉得自己要是现在松手,托尼估计会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。托尼已经完全没了挣扎的力量,只是嘴里喃喃地念叨着:“住手……不,打开,打开它……求你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松手你可以吗?(Will you be all right if I let go?)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请……我可以……请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放脱了托尼的身体,走过去打开呼吸机,冷锋的胸膛于是重新开始起伏,仿佛没有过刚才那段插曲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托尼跪在地上,神情萎靡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斯蒂芬走过来准备扶他起来,然而托尼摆了摆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让我……和他单独待一会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~~~


        

过了好一会,托尼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,他以惊人的自制力恢复了大体上正常的外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斯蒂芬,我要求你一件事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什么事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任性也好,执念也罢,或者你要说我浪费医疗资源也可以。但是,能不能请你先不拔管,就继续……维持着他这样……一直到最后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托尼,脑死亡不是植物人状态,即使维持再久,也不可能再恢复意识了。更何况,这维持不了很久,没有神经活动,他的各个器官系统会很快陷入衰竭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知道,就算一天也好,一个月也好,我不想……我不想现在就看到……他可能还有些亲戚朋友希望过来……总之,能不能帮我这个忙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是他的紧急监护人之一,你当然有这个权利。”也有这个财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谢谢,谢谢你,斯蒂芬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之后斯蒂芬时常会想起那天的对话。他想他还是低估了托尼,低估了这个孤独的天才能做的和可能做的,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君子,那天没有去偷听托尼与冷锋单独在一起时,都说了些什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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