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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长到三岁,家里头虽说对他百般放纵,但一直以来在城北长大,走到哪里都在家族的管辖区域内,这样出远门,倒还是第一次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娘亲,我走了。”他搂着杜芊芊的颈子,毛茸茸的黑脑袋在精致的肩窝里乱蹭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天赐出门一定带着护卫。”杜芊芊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已经开始想你了。爹,我能带着娘亲走么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滚吧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萧漠和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既然是去做客,服侍的人自有火家安排。萧容也只是带了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厮说说话,萧府安排的护卫倒是有六个。清一色穿着黑色的劲装,混在护送队的一片红色里颇为扎眼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来接人的队伍排场摆得很讲究。烈烈红色一片的护卫队,身下骑着的都是枣红色的高头大马,就连车厢也分外高大,暗红的色泽,银白色的凤凰花纹。最走心的是车厢外头还用红绫绑了一朵大花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被阳光这么一照,萧容出了府门便不自觉地抬手挡了一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怎么说呢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

俗啊,太俗了!这火家是和红色死磕上了怎么着,泱泱一片,简直辣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戒备地往队伍前头瞅了瞅,还好没见到有人拎着锣,队伍里也没瞧见唢呐。否则吹吹打打,他说什么也不要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只是这么大阵势,不用出声也招了许多人围围绕绕地看。他硬着头皮走上前,脚尖一点,轻飘飘地上了车子。后头紧随的小厮正要把车帘放下,便清晰的听见人群里有稚气的声音咋咋呼呼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

“爹爹快看,新娘子上花轿了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笑眯眯地一面往车里进,一面磨牙。身后的小厮——金子将将放下帘子,健壮的车夫便长鞭一甩,“啪”地一声,三匹骏马迈开长腿,宛如离弦之箭,弹射了出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轿子旁侧的护卫队长听见里头传出“噗通”闷响,便道:“容少爷,您没事儿罢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推开跌在身上的小厮,没好气道:“怎么这么急着走?还没坐稳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外头的队长“呵呵”笑了起来:“待会子教车夫给您赔个不是,他惯来粗心,但赶车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们每回出门,都是这么个阵仗?”车里头的声音闷闷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回算是比较隆重的了,我们三少爷对您格外上心,挑选马匹、定制车厢都是他亲力亲为。您觉着怎么样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”萧容狐疑地瞅着头顶那天花板一样,高得不像话的棚顶,总能看出些不对劲的味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自己这小身板,用得着这么大的车厢来装?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还算舒适吧,就是这品味有些奇特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队长难得听见有人吐槽火步灭,稀奇地瞧了轿子一眼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您若是有甚么需要的东西,尽管说,路上给您添置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麻烦你们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青宸京虽说是京城,却也不过是被山麓与河流分割出的一块较大平原,因着较为富强便得了这么个统称。外围城墙为万人耗费十余年修建而成。四大氏族为着方便管制,虽然没在彼此管辖区域之间建立隔离用的城墙,交界处却留存了相当大的空地,不同城区泾渭分明,可谓“城内有城”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随着人声渐渐远去,车外的房屋渐渐稀落,林木渐多,最终驶上了宽宽的官道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掀开窗帘,问外头的队长:“到城西还要多久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需得两日左右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点点头,回身瞧见桌上摆了些棋牌,便扯了一旁的小厮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哎,金子,你会打牌不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瞅着他,笑嘻嘻地:“会一点儿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俩人玩了一会儿,宝子连输五局。垂头丧气地理了理牌,便听见萧容道:“金子,你不用顾忌身份,有甚么好牌,只管使出便是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少爷。”金子欲哭无泪,“小的手里没有好牌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一样也没有?”萧容有些怀疑,见金子连连点头,回想先前的几把,确实没见金子有什么出彩的牌面,便干脆从自己牌里抽出两副比较大的牌,混到了还没来得及摸的牌里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把你的牌匀六张给我,你再摸六张。赢了这个月月例翻倍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眼睛一亮,打了鸡血似的挺了挺胸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脸面欸!这样要是再输,还要什么脸面?更甭提赢了还有白花花的银子等着自己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悬着心口摸了牌,展开一看,乐得拍大腿跳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嗐,最大的两个炮仗都在自己手里,还怕什么?


        

他自信满满地算了又算,一张张骨牌打在桌面,拍得啪啪响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看他这副模样,也来了兴致。一边琢磨一边出着牌,小牌小炮接连不断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起先还志得意满,可渐渐到了后头,除了手头的两副大牌留着,桌面上却没什么能拿的分了,打了也没什么收获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再看看少爷手底下的一堆牌子,眼见是没有赢的希望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啧啧啧。”等牌局散了,萧容探头瞅着他手里的牌,“捏了两个这么大的炮,等着下蛋呐?我要是你,就把一个大炮拆了,能拆出三个小炮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瘪着嘴儿,心里十分委屈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原想着拿赢来的钱给阿雯姐买胭脂的,少爷让了自己这么多,却还是输了!


        

是自己太笨了么?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拿手在他直勾勾的眼前晃了晃:“丧气什么?少爷我厉害着呢。你和我出来一趟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月例自然是要多给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眨巴眨巴眼:“当真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点小事用得着骗你?我方才也说了,要有’苦劳’。去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此时已是日上三竿,人困马乏。火家领头的队长瞧见前头有一片阴凉的林子,便喝了一声:“到了前头歇息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后面人齐齐应声。萧容明显觉着行程变快了,他在车里待得有些乏累,想着去林子里能透透气,便也生出几分期待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眼见最后一匹马进了树林,上空忽的响起一阵尖锐的唿哨声,萧容眼皮子一跳,便听见前头响起马匹此起彼伏的嘶鸣声,而自己的马车也重重地一震,往一侧栽斜了两下,才将将停稳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车内的两人随着小桌子往前一扑,磕在了桌沿上。萧容扶着榻起身,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,瞧见外头已经是一阵喧哗,刀光剑影,护卫们正和许多骤然跳出来的蒙面黑衣人战成一团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拿起桌上一杆玉如意挑起窗帘,立时便有冷箭“嗖嗖嗖”射进,便又将帘子放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保护马车!”他听见外头的护卫高声喊,随后又是一阵“叮叮叮”打开箭支的声响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拽着萧容躲在榻下的空间里,车壁十分结实,四面也被护卫守得严实。萧容听着外面喊杀声,觉着有些意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萧、火两家的护卫自然身手非凡,来人却能缠斗这么久。想来对方也足够强势,不会是普通的乡野土匪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只不过居然敢一出手得罪两大氏族,这也不是一般的胆大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这么想着,车板底下却忽的传来细微的动静。萧容看过去,正瞧见一根细细的管子穿透车板底,管口冒出一团白烟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没察觉这边的动静,却忽的被一只小手捏住了鼻子。他瞪大了双眼,便瞧见少爷的脸近在眼前,竖起一根手指,示意不要出声。金子点点头,少爷便又拿着玉如意起身,从下面挑开窗帘,等那团白烟消散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过了片刻,那根管子撤了下去,又听“噗”地一声闷响,车底板便被穿透,露出半截雪亮的小铲子。铲子边缘十分锋利,微微一侧,便锯木头似的转了起来。只是这马车材质实在结实,木板又厚,锯起来稍稍费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瞪大了眼,心里惊慌。却忽的被少爷一把抓住胳膊,扯掉了他的腰带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少爷,少爷您做什么?”他有些慌乱地问,心里隐隐浮现个不好的猜想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别说话,快脱。”萧容又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回想方才两人还在车子里笑闹,有些难以置信他现在的作为,喉头哽着一口气,又狠狠心,脱了自己的外衫,接过少爷递过来的衣裳和配饰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早在自己成为少爷的小厮以前,便被主管教导过,要舍得牺牲自己,保护主子。必要时,成为替身也是可以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承诺的时候没想到真的遇见这么一天,可自己除了萧家无处可去,又有家人需要照顾。倘若眼睁睁看着小主子发生意外,他也讨不了好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只是没想到方才还关心着自己的少爷,遇到危险居然这么干脆利落,这么狠心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两个人年纪仅相差两岁,虽然身高上有些差距,外衫却都是颇为宽松的。乍眼一看,倒看不出太大不对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换好衣服的一瞬,车底板终于被完整地锯出了一个圆儿。萧容把宝子伸手推开,自己面朝下倒向了另一边。车里的烟雾虽然被他透过车窗散掉,却还是留有一点点余味,教他头脑有些昏沉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外面太过吵闹,护卫离得又远。如果自己大声唤人,说不定还没来得及逃跑,便要被人杀掉。迫不得已,只能这么做了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

一个圆咕隆咚的脑袋从车底板的洞里钻进来,瞧瞧四遭,得意地嘿嘿一笑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一个小崽儿,两个小崽儿。一个值钱的小崽儿,一个不值钱的小崽儿。”他的声音古怪嘶哑,“我’土拨鼠’靠的是小崽儿发家,行踪鬼没,奈何雇主实在狠辣,给的银子也多多。罢了,反正杀掉一个,还有一个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外头形势紧急,他没仔细瞧,只看见一个小娃衣着富贵,倒在榻下,另一个却在桌子底下趴着,脚朝这边,跟前还有一个滚落的小香炉遮着脸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小眼睛觑了一下他下摆的料子,便没兴趣再看,爬出五短身材,到了金子跟前蹲着,一手提着铲子,另一手背摩了摩细滑的脸蛋儿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啧啧,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没错儿。杀了还真有些可惜。”他单手高提起铲子,正待落下,却瞧见那小儿紧闭的眼皮一阵抖动,眼角还溢出泪来,顿时动作一顿,悚然惊觉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不对呀!我用了蒙汗药,他怎么还会哭?还有这衣裳,有些不合适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身后忽然一阵发凉,’土拨鼠’猛然转身,想要扭头看看。可脸前落下一道阴影,随之大团的粉末猛然灌进眼睛,有什么极坚硬的东西,伴着一声清喝,重重地磕到鼻梁上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哇啊啊啊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’土拨鼠’疼得鼻血眼泪一起流出来,抱着脑袋像个球一样地乱滚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听觉异常灵敏,知道外面护卫受了惊动,正往这边赶来。萧容原本心里稍稍安定,不料那男子却抬起脸来,紧闭着的眼皮上满是灰白的香灰,洋葱似的鼻头皱成一团,看起来十分可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声音恶狠狠地:“我’土拨鼠’土里纵横,耍横向来靠得不是眼睛!小子,你给我下来,我要把你带回去,好生折磨一番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说着,他竟就着趴的姿势迅速抓住了萧容的脚踝,一股大力便将萧容往那圆洞里拽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原想掏出匕首固定身体,不想拖拽的速度实在太快。一只手挠着车底板,眼看到了圆洞里,才将将掏出匕首。他用牙咬掉刀鞘,一手将匕首插|进了厚厚的车板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借着匕首的力,他用力将身体往上挣,脚踝上的大力却已让他十分疼痛。他低下头,正对上’土拨鼠’那猛然睁开,通红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哈哈哈,金山银山,我看你往哪儿跑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少爷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金子一双小手抓住他的手腕,可到底力气微小:“护卫们马上便来了,少爷!您一定坚持住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十指紧紧攥着匕首,几乎就要断掉。萧容咬着银牙,若不是他勤于练武,怕是早就被扯进地洞里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绝对不能掉进地洞,那里是’土拨鼠’的地盘,一旦进去几乎无法翻身!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少爷!”帘子一掀,露出一个黑色劲装的身形,那护卫见着车内情形一惊,立刻伸手抓过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脚下的’土拨鼠’却忽然发狠,蹿出地面抱着萧容的腰狠狠往下一甩,将紧握着的匕首从车板中甩脱出来,两人朝着黝黑的地洞直坠而去!


        

“给爷爷下来——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萧容看着不断逼近的地洞,大大的桃花眸愤怒地圆睁——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放开小爷!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手里的匕首,朝着男子扬起的喉咙,狠狠挥落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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