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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47(她的这些年。(肥章)...)

        

Chapter47


        

凌城泰安区监狱,食堂后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阿雯,阿雯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现在是凌晨四点半。远处的天色还未亮透,一道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儿便嚎开,惊起好几声狗叫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啊,在的。”叫阿雯的女孩儿似乎有点迟钝,听见有人喊自己,她愣了一下才放下手里揉着的大面团,用系在腰间的旧围裙擦了擦满手面粉,往门口方向探出脑袋,支支吾吾应道:“我、我在呢江叔!有什么事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答她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烟枪,嘴里叼根叶子烟,披军大衣,脚上踩着双缝补过的老北京布鞋。布满皱褶的面容上神色不耐,显然不是个好脾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江叔说:“老齐送的菜在后门洒了一地,到处都是土豆萝卜西红柿,你赶紧去帮忙收拾一下。不然管后勤的领导瞧见,你们几个又得挨骂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有点驼背,整个人看起来很瘦弱,怯生生的。她小声道:“知道了江叔,我这就去帮忙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动作快点儿,收拾完还得紧着回来做早饭。”江叔语气虽然恶劣,但他看向年轻姑娘的眼神里却颇有几分怜惜。说完,扭扭肩膀把身上的军大衣往上耸了耸,转过身,咬着烟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会儿和阿雯一起忙活的还有几个食堂的老员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其中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妇女转过头,看着老烟枪趿拉着鞋子远去的背影,轻啐一声:“这个老江,成天跟吃了炸药桶似的,见谁都没个好脸色。”说着稍顿,看一眼阿雯,换上宽慰口吻:“阿雯,你别跟你江叔一般见识,他就这臭德行,心眼儿还是不错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妇人叫陈姐,和阿雯常年朝夕相处,面对陈姐,阿雯才稍微自如些许。她露出个腼腆的笑,“我知道,江叔是怕我们挨领导批评,专程来提醒我们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说着话,她已动作麻利地解下腰间的围裙,随手挂在旁边的挂钩上,组织着语言,缓慢道:“那……那陈姐你们先忙这边,我去帮帮老齐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陈姐笑着点头,“去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没再说什么,点点头,走到食堂大门口时微顿步,习惯性理了理垂在左脸上的厚重长刘海,遮好,然后才走出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昏蒙蒙的天色下,年轻姑娘纤细的背影很快沿着小路走远,最终消失不见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陈姐半个身子都撑在案板上,用力和面,目光却整整看着女孩离去的方向。良久良久,陈姐收回视线叹了口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旁边的墩子大叔听见这声叹息,看陈姐一眼,揶揄道:“大清早的唉声叹气,愁啥呢。愁你家虎子还没找着对象啊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去你的。”陈姐白墩子叔一眼,“我家虎子上个星期就把女朋友领回来了。那姑娘昆城人,在事业单位工作,有编制的。条件好得不得了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哟,咱虎子有本事啊。”墩子大叔两手各抄一把菜刀,熟练地剁肉馅,随口又道:“那你叹什么气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陈姐顿了下,道:“我是在可惜咱们阿雯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话音落地,整个食堂后厨都是一静。大家伙不知想到了什么,彼此相视一眼,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,满目惋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陈姐热心善良,又是个话痨,平日里就算后厨没人和她唠嗑,她也能自己跟自己碎碎念半天。这会儿又自言自语地念叨开:“阿雯勤快能干,学东西快,又肯吃苦,多好一丫头。可惜啊,可惜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监狱后大门处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黎明未至,两个持枪值勤的狱警分别矗立于大门两侧,清一色的绿色制服,腰间别装备带,上衣扎得很紧,衣着板正,面无表情,钉子似的,映着昏沉灰暗的天色,远看去就像两樽地狱传说里的罗刹鬼,教人望而生畏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凌城的乱,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,而泰安监狱是关押本地所有重刑犯的地方。要看管一帮真正的恶鬼,狱警们职责大过天,自然只能比恶鬼更凶悍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初来泰安监狱那一年,成天胆战心惊,甚至都不敢多看那些狱警。好在几年时光过去,她对监狱各处已经慢慢熟悉,也就没那么怕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会儿时间实在太早,天幕下的一切都很模糊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映着监狱大门照下的巡逻灯,阿雯依稀看见门外道路上侧翻了一辆拉货的三轮车,各种蔬菜水果呼啦啦散落满地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正弯着腰,把那些蔬果重新拾起,规整装入一个干净的白色化肥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走到门岗前,往里头张望了一眼,好半晌才鼓足全身勇气,试探着喊:“警……警官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她声量不大,而且有非常轻微的口吃,恰好外面一辆救护车驶过,警笛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掩盖。喊完,门岗内仍旧死寂一片,没人搭理她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无奈,阿雯只好走得更近,忐忐忑忑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房门,拔高嗓门又喊了声:“警……警官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这一回,嗓音清楚无比传入室内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男监高墙里清一色的臭男人,连典狱长养的鹦鹉都是只雄性,这声音轻盈柔婉,罕见之至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门岗内的人正要喝水,听见这声音,揭保温杯盖的动作明显一直滞。他静默两秒,杯子一撂,放下随意交叠起的长腿,慢条斯理站起身,开门出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瑟瑟秋风中,阿雯安静地等在屋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凌城这地方,要不怎么说它神佛不渡。夏天热得像火炉,一入冬又像个巨大的冰窟,活灵活现的一座人间炼狱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入秋不过月余,气温已经骤降到十几度,凌晨时分,空气都显得凉意沁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每天起早贪黑在后厨工作,大火炉子烧得通红,环境温度高,加上在食堂上班要统一穿工作服,她套在里面的衣服都很单薄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会儿风一吹,单薄的工作服不足以御寒,瞬间冻得她一个激灵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双手对搓了几下,原地踏踏步,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就在这时,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,沉沉稳稳的。她怔怔地缓慢抬眸,看见门岗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和所有狱警一样,对方身上也穿着板正笔挺的狱警服,个子目测有一米八几,肩宽腿长,体格强健而高大,视线再朝上,借着头顶森白的巡逻灯光,阿雯看清了男人的相貌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很引人瞩目的一张脸,肤色偏深,眉眼深邃,鼻梁直而挺,鼻头长得颇具特色,是东方人里最罕见的盒形鼻,硬是在英挺周正里平添了几分贵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的眼神很淡漠,静得像一摊没有起伏的死水,很冷漠地看着她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短短几秒,阿雯心里生出惧意,害怕里,又夹杂一丝好奇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门岗这边的狱警,她在这工作几年,几乎全都见过。但这位年轻警官却很面生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不过,他长得还挺好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就在她出神的当口,眼前的警官开口了。他漠然地问:“你有什么事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哦,你……你好警官,我是这里食堂的员工。”阿雯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连贯。她挤出一个笑,伸手指指大门外,“外……面这个大叔来给我们送菜,车子翻掉了。菜好多,洒了一地,我要过去帮忙,不然全监狱的人吃饭……吃饭就不能准时了。你开下门,放我出去,好吗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这番话,虽然词汇搭配不当,句式结构也有点问题,但阿雯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很少和人交流,久而久之,语言表达能力也就随之退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边厢,听完阿雯的话,警官转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,果然看见一辆翻倒在路边的三轮货车和满地瓜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没有再多言,径直上前刷脸打开铁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朝警官感激地点点头,接着便快步走出监狱,帮老齐捡起满地的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齐大爷,你、你这车怎么翻了?”阿雯从旁边找了个大袋子,蹲下来,边捡东西边随口问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说起这个就来气!”老齐气得吹胡子瞪眼,骂骂咧咧:“肯定又是哪家倒霉蛋子搞恶作剧,把火砖横在路中间,我本来就有白内障,这大清早的什么都看不清,一不留神就把车给骑翻了。唉,这些西红柿估计大部分都摔裂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没……关系,裂了就裂了,洗干净炒成菜,吃进……肚子也都一样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呆呆地笑,安慰了老齐两句,随后便低下脑袋,专心致志捡菜。捡着捡着,视野里忽然映入一只修长瘦削的大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那只手拾起几只西蓝花,给她递过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一愣,迟钝地抬起脑袋。是刚才那个给她开门的狱警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……”阿雯睁大了眼睛,动了动唇,欲言又止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继续一言不发地捡蔬菜,两颗火龙果,一只香橙,然后再默默装进她脚边的口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看了一会儿,终于看出这名警官是在好心帮助自己和老齐,小声说道:“谢谢你啊,警官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闻声,视线微抬高,移动到阿雯脸上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女孩的年龄应该不过二十五六岁,穿着最普通的食堂工作服,为防油污和落发,头上还戴着一个老气横秋的白布帽子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的气质并不出众,仪态也不算很好,背脊有点弯。脸倒是很小巧,右脸白皙干净,眼睛的形状像一道半弯的月牙儿,可整张左脸却遮盖在厚重的黑色刘海之下,怎么都看不清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有点儿像日本动漫里的发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朝阿雯抬了抬下巴,腔调随意自如:“向怀远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木木地愣了下,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:“啊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。那是什么?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看着她的眼睛,解释道:“向怀远,我的名字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哦……”对上男人英俊的脸,阿雯又习惯性地反应了几秒,紧接着,便莫名一阵心慌。与此同时,一股巨大的自卑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下意识侧过身,用右脸朝向他,一字一句地回过去:“向、向警官你好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枯燥乏味的清晨,冰冷肃穆的监狱,向怀远忽然觉得,这个蓄着长长厚刘海的呆姑娘,有点儿意思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于是他盯着她,再次出声搭腔:“你呢。叫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叫……阿雯。”阿雯这样回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答完,她不知想到了什么,眸光骤然暗淡,垂下眼,飞快起身跑到老齐身边,再不敢和背后的年轻警官多说一句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众人拾柴火焰高。三个人的力量就是大,没多久,散落在路上的蔬菜果子便重新归位,回到了老齐装菜的三轮车上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捡完菜,阿雯带着老齐从后门进入,径直往食堂方向走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回到门岗喝了口茶。透过玻璃窗,看见那辆拉货三轮车吱嘎吱嘎进入监狱大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三轮车在侧翻事故中损坏,没法儿再骑,只能由人力拖着走。好在送菜的大爷常年劳动,身子骨硬朗,推着车走也不算太吃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那个叫阿雯的女孩子也没闲着,两手撑在三轮车后方的铁栏杆上,实诚得很,卯足力气往前推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看了几眼,准备过去搭把手。刚走到门口,又看见一个穿食堂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出现,连同送菜大爷和阿雯一起,把车给拖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这时,一个年龄更小的狱警开门走进来,满脸笑容道:“谢了啊远哥,你这刚调来就让你帮我值班,改明儿请你吃饭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小狱警说着,掏出盒中华从里头抖出一根烟,给向怀远递过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随手接过烟,拿出打火机,却没急着点燃,目光仍旧瞧着那辆三轮车远去的方向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远哥你看什么呢?”小狱警心生不解,探出脑袋,循着向怀远的视线看了眼,嘴里道,“刚才听说送菜的车在大门口翻了,还真是啊。啧啧,够点儿背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沉默几秒,忽然一声嗤笑,说:“现在的小姑娘,干什么不好,泰安监狱这种地方也敢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小姑娘?”小狱警皱着眉一阵思索,恍然大悟:“远哥,你说的不会是食堂那个阿雯吧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眼皮微掀:“你认识她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她在这儿干了好些年了。”小狱警说,“那女孩儿傻乎乎的,反应迟钝,理解能力也有点问题,和她说个话得费老大劲。不过也是个可怜人,唉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拧了下眉;“怎么说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她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小狱警似乎有点犹豫,左右环顾了一下,才压低嗓子说道:“远哥,你应该还没看见吧?阿雯左脸有一个很大的伤疤,吓人得很,不知道怎么弄的,所以她才用厚厚的头发遮住半张脸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听完小狱警的话,向怀远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,脑海中莫名浮现起,那个女孩儿认认真真捡蔬果的瘦弱身影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片刻,向怀远问:“她怎么被招进来的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咱凌城这种地方,泰安监狱又是出了名的牛鬼蛇神聚集地,历来只关犯了重罪的罪犯。”小狱警耸耸肩,“食堂的活工资又低又辛苦,起早贪黑,能招到人都不错了,谁还管得了其它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*


        

凌城坐落于边境线,鱼龙混杂,城市治安状况常年不佳。在这样的城市背景下,凌城本地人便渐渐养成一个习惯,那就是天一黑就尽早回家,尽量不在外面多停留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夕阳西下,夜幕低垂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把最后一个洗好的不锈钢餐盘放进大型消毒柜,直起身,捶了捶早已酸得没知觉的腰,回休息室脱下工作服,换上自己的便装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监狱食堂的工作很辛苦,但作息规律,工作环境相对单纯,也不用费脑子跟人打交道,阿雯对此很满意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和陈姐她们打完招呼,她背着包包走出监狱,到公交站台等公交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要坐的公交是凌城47路,始发站就是泰安监狱站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全国都对凌城避之不及,凌城人又都对泰安监狱避之不及,因此,她回回下班坐公交,车上都只有她和司机师傅两个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然而,今天却是个例外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随着47路公交车从总站驶出,阿雯垂着头踩着台阶上车,正要投币,余光里却看见公交车的前排位置,坐着几个年轻男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那些人坐没坐相吊儿郎当,皮肤黑黑的,嘴里叽里呱啦聊着天,说的并不是凌城话,甚至都不是国语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动作停滞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脑子虽然有点迟钝,但并不傻。不多时,她便判断出这些是缅甸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”阿雯捏硬币的手指,不自觉收紧,内心纠结,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投币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开车的司机等得不耐烦,皱眉催促道:“你到底走不走?别耽误别人时间行不行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对、对不起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胆子本就小,让司机凶巴巴的一吓,顿时面红耳赤,窘迫地道了声歉,跳下车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前脚刚下车,公交车便关上了车门。司机嘀咕着又骂了她一句,一脚油门轰到底,绝尘而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垂头丧气地走回公交站台。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天色,整座城市已逐渐被黑夜笼罩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就在这时,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从监狱大门驶出,徐徐停在了公交站台前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驾驶室那头的车窗落下,随之便是一道嗓音,轻飘飘传进阿雯的耳朵,问她:“你住在哪儿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怔住,迟迟抬起头,看见半落的车窗后方是一张冷峻硬朗的脸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回忆了一下,想起来,这是早上帮她捡蔬菜的警官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向警官?”阿雯声音很轻,带着几分不确定,和怕出错般的小心翼翼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挑眉:“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很用力地点头,努力把舌头捋直说话:“记得的。你……你叫向……怀远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被她木呆呆的模样逗笑,勾了勾嘴角,说:“上车吧,我捎你一程。时间不早了,女孩子家家的别再外面晃悠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闻言,阿雯有点犹豫。半晌,她轻声挤出一句话,说:“你捎我,会不会很麻烦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:“凌城就屁点儿大的地方,有什么麻烦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男人忽然爆出的粗口,让阿雯的脸微微一热。她低垂了脑袋,下意识又伸手摸了摸挡住左脸的头发,然后才鼓起勇气定下心神,朝向怀远的车走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本来不敢坐副驾驶席,但是想到坐后座不礼貌,只好又绕到副驾驶那一侧,拉开车门,坐进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发动汽车,很随意地问:“你住哪里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姑娘答了一个地址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整个人谨小慎微,连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小小的。第一遍,向怀远并没有听清,又问道:“哪里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这回,阿雯清了清嗓子,稍稍大声:“白玉兰街,14号。”接着稍稍停了半秒,续道:“谢谢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*


        

两个人一路无言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向怀远开车把阿雯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口,接着便调转车头打道回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没有胆量跟向怀远本人说再见,只能站在夜幕下,朝着年轻警官的汽车背影挥挥手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挥完,她心里忽然变得温暖,嘴角不自觉便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。


        

白玉兰街位于凌城的老城区,四处都旧旧的,透出一种沧桑的年代感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像往常一样走进小区大门,在单元楼门口掏出钥匙,取出妈妈每天给她定的鲜牛奶,握在手里,上楼回家。


        

掏出钥匙,打开门。阿雯把牛奶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,便垂着脑袋换鞋,边跟妈妈打招呼:“妈……我下班,回来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突的,一道女声从客厅方向传来,极不确定地、难以置信地,又带着丝丝欣喜若狂地,喊出一个,阿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过的名字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曼佳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这嗓音清脆悦耳,几分成熟女性的磁性,几分青春少女的糯音,极有辨识度。尽管已暌违多年,阿雯也瞬间便辨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下一瞬,她五指忽的颤抖,鲜奶从掌心滑落,掉在地上,玻璃瓶破碎成满地透明的花瓣,白色奶液洒在门口,一地狼藉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吴曼佳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在客厅里等待多时的韩锦书鼻尖涌起涩意,嗖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大步走向门口那道纤细身影,话音再出口时已经哽咽:“天哪,真的是你!我不是在做梦吧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阿雯,也就是吴曼佳,整个人僵立在原地,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反应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走上前,只一眼,她便注意到了吴曼佳遮挡左脸的厚重刘海。她心疼得几乎窒息,不管不顾,一把将吴曼佳拥入怀中,泪水夺眶而出:“曼佳,曼佳,真的是你。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!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吴曼佳小巧的脸庞仍旧木愣愣的,挂着麻木的呆滞。没有回应韩锦书的话,也没有别的动作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越过韩锦书的肩,她抬起眼帘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家简陋的小小客厅里,此时竟多出了好几个陌生人。妈妈穿着陈旧而朴素的碎花裙,眼神复杂而又略微拘谨地站在茶几旁边,神色非常不安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而她家的二手布艺沙发上,还坐着两个高大男人,一个衣冠楚楚气质凛然,高贵冷漠得像一樽神祇,另一个身形瘦削,俊郎面容横着一道狰狞刀疤。


        

还有此时此刻抱着她的漂亮姑娘。


        

他们全都和她的家,她的世界,她的人生,如此格格不入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须臾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吴曼佳抬起双手,轻轻扶住了韩锦书的胳膊,然后微微用力,把她推了开。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感觉到吴曼佳对自己的抗拒,心头蓦的一沉,声音有些发颤:“曼佳,你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韩锦书。”瘦弱的女孩有点结巴,朝她露出一个礼貌又平静的笑,“这么久……没有见过了,你还是……和当年一样漂亮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握住吴曼佳的手:“你知道吗,这些年我很担心你,一直在到处找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找我?”吴曼佳用她迟钝的大脑思考了下,歪了歪脑袋,眼神里盈满困惑,“为什么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盯着吴曼佳的眼睛,沉声道:“你脸上的伤,我可以帮你修复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这道话音落地,整个屋子都是一阵寂静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寂静之后,完全出乎韩锦书的意料,吴曼佳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欣喜。她脸上仍旧挂着很淡的笑,有些疏离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吴曼佳说:“谢谢你……的好意,我不太需要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皱眉:“不需要?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吴曼佳说:“是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韩锦书隐隐反应过来什么,动了动嘴唇:“曼佳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

“叫我阿雯吧。”吴曼佳很缓慢地说,“我已经习惯……这样的生活。在这里没有人……认识我,也没有人打扰我。很好。不需要再做出什么改变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看着当年挚友平静淡然的脸庞,韩锦书心中升起一个猜测,直令她心口猛的抽痛。


        

她颓然地垂下原本握紧吴曼佳的双手,嘴角浮起苦涩的笑,轻声说: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

吴曼佳没有作声。
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从始至终,都没有原谅过我。”韩锦书双目泛红,忍住泪水:“对不对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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